王芳

石子岭，光听名字，你一定认为这里或者满目砂砾，或者怪石嶙峋，或者山岭绵延。其实非也，但也确实就像它的名字一样，这的确是个有点贫瘠的地方——一条简易的柏油公路，一片稀稀拉拉的茶林，几丘毫不肥沃的农田……我的家，便在石子岭。1992年，父亲拆掉了两间低矮的平房，在原地建起了一座两层红砖楼房，用瓷砖、甩石做外墙装修。那座红砖楼房，便成了我对老屋最初的记忆。

从此，我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卧房。初中时，学习任务繁重，加上我不喜外出，我就经常待在二楼卧房里复习功课。学习之余，也会躲在房里抄歌词、贴明星画、写日记、折千纸鹤……

老屋的厨房是正屋旁边的一间偏房，我们也叫它“余屋”。厨房很大，我喜欢在厨房忙活，学着切菜、炒菜，尽管好些菜都被我做成了“黑暗料理”。我喜欢刷碗、清理灶台，让厨房里的锅碗瓢盆变得锃亮锃亮。因为每每此时，母亲逢人就夸：我家妹子勤快着呢！

周末或者寒暑假，会有朋友来我家造访。朋友大多是我的同学，但来得甚密者还是老哥。在老屋的客厅里，老哥和我聊各种趣事和困惑，聊人生和理想……直至我考上了师范大学，去外地读书，待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但不管走到哪里，我永远走不出对老屋的思念。老屋，像一块有魔力的磁石一般，经常吸引着我周末跨越山山水水往它怀里钻。回到家中，再感受一遍母亲炒菜我烧火，饭后和父亲在老屋门前的果园里走一走，和弟弟到老屋后面的桃林去看桃花、摘桃子的感觉……就这样，老屋承载着我所有的喜怒哀乐、爱恨情思。

我在老屋长大，也在老屋出嫁。

出嫁那天，我泪眼婆娑，和闺房中的一切作深情告别。房中，床前，父亲母亲拥我入怀，老泪纵横。我一向没有见过父亲流泪，但那天，父亲分明背过身去，哭了许久。后来，我生子、工作调动、家庭搬迁，各种工作、生活琐碎让我成为了一个忙碌的机器。再回老家时，我会拉一张椅子，陪父母坐在老屋门口，东家长西家短地唠嗑，仿佛总有说不完的话题。仿佛只有在那里，我才格外地轻松和平静。

去年，听闻老屋要拆迁，父母甚喜。的确，老屋旧了，所有的光华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退了；老屋老了，哪怕在石子岭这样的穷乡僻壤也再不是奇迹了。父母说：“这房子呀，早该拆了！”我却有些黯然，鼻子酸酸的。

我怕没了老屋，我这颗飘落孤独的心，不知何去何从，甚至找不到回家的路。因为老屋不仅仅包裹着我的童年、少年甚至青年的时光，还成为我无论走到哪里，都无法割舍的生命的根系。老屋，作为石子岭历史的见证，作为我青春的见证，我总以它为傲。它才不过20多年的历史，怎么可以说没就没了呢？

也许谁也无法阻挡时代的变迁。在父母和弟弟的笑声中，老屋终究要拆了。那个周末，我驱车回家，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将老屋看了一遍。抚摸着老屋前面的老桃树粗糙的树皮、光秃秃的树干；回想着每一次丰收后采摘和品尝的喜悦，思绪便像这树的年轮一样，一圈圈地旋转着，旋转着……桃树很矮，儿时的我总是在它们身上爬上爬下，春天采桃花、编花环，夏天坐在枝丫上乘凉。

老屋左边有一块又方又厚的石台，那是家里用来洗刷衣服的地方。放了学，我们就围在边上玩石头、下五子棋。虽然没有凳子坐，但我们总以能抢到它为荣。老屋的厨房，历经风雨，外面的墙壁已是斑斑驳驳，里面的电线拉得有些凌乱，昏黄的电灯似乎也褪去了光华。伸手触摸那被岁月侵蚀掉的砖沫，我记得从这厨房里飘出来的每一缕诱人的香味。

宋朝诗人蒲寿宬曾有诗云：“冰清玉洁好风襟，老屋凄凉兴味深……且陪此日莺花乐，休忆当年灯火心……”我一度以为，生命中有很多东西是永恒的，就如同老屋一样，不管我身在何处，它都是默默守候我归来的一处港湾。

不曾想，老屋却要和我告别了！自此，我再难看到“老屋柴门树打头，青山屋后水自流”，我也再难以听到老屋“柴门闻犬吠”“森森乔木含清风”。

原来，世上本没有永恒。聚散离合，曲终人散，都是人之常情。我有些伤感，打电话告诉在外地工作的老哥：老屋要拆了，我该怎么办？老哥懂我，说：“找到童年的伙伴，去老屋拍几张照片，留作纪念吧！”主意甚好，可是细细回想，除了老哥，竟想不起哪个童年伙伴了。老哥笑了笑，说：“那就等我回来吧。”

然而，不等老哥从遥远的异乡回来，房子便催着要拆迁了。拆房前一天，我在屋前的水泥坪里久久徘徊。朋友安慰我：放心，明天倒房子，你不会看到，因为你要上班。如朋友所言，我果然没有见到老屋在机器的碾压下轰然倒地的那一瞬间。我想，我应该是无法承受那个瞬间的，我怕会有撕心裂肺、心底掏空般的疼痛。

如今，站在风中，老屋已是一片废墟。落地的树叶、丢弃的砖块、凌乱的木头、砍掉的树根……寒风萧萧，满目苍夷，但我心里仍然温暖。突然想起主持人董卿说过的一句话：告别不是遗忘，而是转身；告别不是放弃，而是开始!我想，我会永远记得老屋的模样，一如我会永远记得那年少的时光。

“我家曾住石子岭，邻里相逢笑盈盈。君若到时冬已过，废墟堆前盼春临。”老屋边上，废墟堆前，风中伫立，我等儿时伙伴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