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恩雨

“从前这里是什么样子的？”

“从前……从前不就是一片荒地，长满杂草和灌木吗？”

春天悄然而至，气温陡增，终于能脱下冬装，来长兴湖边散步。匆匆回忆起它原来的样子，不禁深深地感慨。

有关这个湖的最初记忆，大约是由此经过去外婆家的路上，从车窗远远望去，可以看到光秃秃的小山包的缝隙中露出一线水面，在仲夏炙热的阳光下显得像一块单调的水泥坪，坚硬而没有生机。听说是人工湖，心里释然的同时也不免失望，人工造的，能有多好看呢？

今时今日，这样的疑问已经自然地沉入了水底，再不被任何人想起。葱茏绿意、亭台楼阁覆盖了裸露的湖堤，覆盖了曾经的荒芜颓圮，更覆盖了人们心底的记忆，代之以崭新、美丽的图景。因此，当有人提及长兴湖时，我脑海中浮现的早已不是那个简陋的“水泥坪”，而是视野宽阔的广场、雅致的观景游廊、蜿蜒的鹅卵石小径，和小径旁丛生的翠竹、清香的海桐、鹅黄色的水仙、花冠累累的月季……

更常想起的，是镜面似的湖水，倒映着霞色天光，雾霭流岚，延绵山丘，错落的房屋，悠然的行人，自在的草木。更胜一筹的景致，是粼粼若星辰的波光，与水中偶尔绽开的焰火花朵。因此总时时记得这不是别处，不是别人眼中平淡无奇、甚至记不住名字的地方，而是吾乡之最美。

世间有万千美景，银装素裹是美，大漠孤烟是美，峻岭巍峨是美，小桥流水是美，碧海金沙是美，古韵悠长是美，霓虹闪烁是美……然而风景总是因为独特的记忆才有意义。若我不曾在此体验过，不曾与人交往过，不曾有喜有悲有所感慨过，这样的美景不过是一张漂亮而空洞的画片，与我无关。因为有美好的记忆，才构成了独一无二的美景。

我记得高中时老师指着校门外的田野说，长兴湖规划区会扩过来，别看我们现在犹在“田中”，再过些年我们就是公园中的学校。台下人皆笑，一半是觉得这说法有趣，一半或许是认为根本不可能。十八岁那年，我坐上了心心念念的大白鹅脚踏船，泛舟游于长兴湖之上，胡乱地吟诵一些上句不搭下句的诗，思绪随着目光的远眺而越飘越远，很开心但仍旧意犹未尽，想着这一片天地还少了不少景观。

记得更近些的是，疫情袭来时，对于疾病的恐慌与无助，封闭的压抑和对于学习生活方式转变的强烈不适应几乎要将我击垮。终于，在解封后的晴朗春日，我与友人来到长兴湖边散心，静谧的湖水似乎包容了我的一切焦虑与忧郁。纵使那么多事发生，水面亦波澜不惊，翠竹与金柳一如既往地碧绿。我们在湖边野餐，放风筝，虽然这湖边的风并不大，人行道也并不长，但用力跑起来，风筝还是能抖抖斜斜地随风直上。心里的不安和忧虑，随着风、随着高飞的风筝越飘越远。和煦的阳光照进心田，我们的笑语在空气中回荡。

镜头再往前拉，2021年寒假，我和朋友又相约来到长兴湖边散步。冬天的暖阳烘托着长兴湖畔的繁华：湖四周高楼林立，沙滩上游人如织，叫卖声此起彼伏，小岛上欢歌笑语……最为高兴的是遇到“花炮姐姐”团队在湖边拍摄视频，介绍最新的烟花产品。我们过去围观，还趁她们休息时与她们闲聊。

“这几年禁放烟花的城市越来越多，又遭遇全球疫情，作为浏阳最优质的传统产业，市场情况如何？”我们问道。

“禁放和疫情使花炮产业遭遇寒冬。但我们通过不断增加科研投入、加快推进产业集约化和管理信息化、改善产业环境、打造微烟少尘烟花、拓展营销渠道等各种方法进一步推动产业的发展。去年虽然受到疫情影响，浏阳花炮总产值还是高于2019年。你们看，我们今天拍摄视频就是用现代科技手段提升营销效果！”她们回答的语气中分明充满了信心。

“现在新兴产业不断涌现，传统产业遭遇挑战，您认为什么才是使产业更加兴旺立于不败之地的法宝？”我们再问。

“人才和科技是企业的法宝。浏阳花炮由于在不少庆典活动的惊艳亮相而备受关注。这就是科学技术力量的见证！”语气更加强烈了。

点开她们的视频，底下的评论大多是艳羡与求购，我的内心也充满了幸福感与自豪感。或许正如这长兴湖畔的路会慢慢铺设，灯会慢慢亮起，我们的烟花也亦可在失落后，凭借科技的力量再造新的属于它的世界。

即便在一年365天里只有不足百日我会回到这里，但在这些日子里，我终于可以漫无目的地闲散，和暌违已久的亲人好友聊一些无意义的话题……这些零零碎碎的画面、声音、气息、情绪，构成了我生命中的长兴湖，也构成了我对成长与未来的想象。这些年来，我的足迹和它的变化并行，所幸的是它变得越来越美好。

大城市有宏大的建构，有闻名遐迩的景致，有极尽繁华的街道，有精彩丰富的生活。但当人独自伫立在十字街头，望向水泥森林与迷离灯火时，总不免觉得自己于此犹如一颗砂砾，任风席卷东西，即使行走再远，也依旧是我不晓得它，它也不明白我。那些屋舍大厦又用了什么新技术急速建起，又建了什么新商场与CBD，似乎都与我没有关系。它也不会在乎我是如何走来的，不会拥抱我的失意与颓败，鼓励我的成长与进步。

而回到这个小城市，她的每一寸生长、变化都那样清晰，开拓的土地是她新生的肌肤，铺设的道路是她飘逸的长发。新的环线如何打通城市边界，新的商业区与居民区如何接纳更多乐于此地的人们，甚至何时游人多了条下山的路、行人多了个休憩的亭，这些一切都与我息息相关。无论我是失意或是因小有成就而沾沾自喜，总能从她的变化中获得新的启示，获得继续向前的勇气与底气。她的脉搏清晰可闻，我知道那和我胸腔中跳动的，是同一个节奏。她的蓝图正缓缓铺开，和我的未来一样，倒映在水面上，被焰火染上华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