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武

午后，我来到这个叫童话湾里的地方，阳光慵懒地照彻着大地，油菜花开了，金黄灿烂的一大片，浓烈的香气飘散在周围。田地里有一些在锄地的菜农，农场主人老于站在午后的阳光里朝我挥手，示意我过去。

春天是关不住的，空气里已经有了明显的春天的气息，湾里有了民宿，有了农家私房菜馆，倦了或疲惫了时候，来这里走走或住上几天，身心得以安顿。农家小院里一些不知名的花草开始吐露芬芳，春兰也开了，暗香一阵阵袭来。

老于深爱着这一片土地，听说哪里有老种子，他就会立即启程到那个地方收集。收集回来的种子老于会悉心保管，将其装进专门用来保存老种子的罐子里，同时为了保证老种子的成活率，会对其进行保湿、保温处理。老于说他热爱这件事，每天围着农场转，似乎人与土地融合在一起了。热爱是一回事，热爱之外能坚持下来，这就很不容易。

这么多年来，老于一直没有放弃，还在劳作中发现了琐碎的诗意：一粒种子从破壳到发芽，再长成完整的一棵菜，再在这些菜上面取来年的种子，老于喜欢这个循环的过程。种地这么多年，他的农场一直不用到生资店购买种子、农药和化肥，他是一个遵循自然规律的人，因此农场的瓜菜水果口感格外不同。他把全部的精力和积蓄都放在了这个农场——一辈子坚持做一个有情怀的农人。

老于一边锄地一边和我交谈，平时寡言的他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把话匣子打开。他说土里今年开春后已种下了冬苋菜、莴笋等一些应季菜，接下来还将栽种辣椒、黄秋葵、茄子和豆角等蔬菜，还准备种些西瓜、香瓜等水果，他说等到收获的时候，一定很有成就感。地里已经有部分菜秧冒出了土面，远远望去，浅绿色一大片，老于擦着额头沁出的汗珠，叉着腰将目光望向更远的地方。

刚开始种菜的时候，老于身边的朋友一致反对，跟他说没必要投入那么多精力和财力做这个，随便做点别的都比这个强，但他一直坚守和听从自己的内心：他喜欢做这种亲近土地的事，他血液里流淌着的是一个质朴的农人的本色。他内心更多的想法是，在依靠这片土地解决生存的前提下，能让一部分人吃上原汁原味的瓜果蔬菜，这是他内心最为真实的表达。

推开二楼的一扇门，阳光透过窗户投射进来，木架上陈列着用透明玻璃瓶装着的种子。这些种子还是去年秋收后收集起来的，已经在这里蛰伏了一整个冬天，将在这个春天被重新唤醒，破壳、发芽，再次涅槃重生、绽放自己的生命。老于打开其中的几个瓶子，将种子倒在自己的手心，站在阳光照射进来的窗户下用粗糙的大手抚摸着。时光赐予这些种子生命的记忆，在适时的时候，这些积蓄一冬的力量，将在一个新的季节重新找回自己的价值。

有一次老于在微信朋友圈看到有人发了几张蔬菜老种子的图片，他立即与这个人取得联系。当时已经是深夜，老于穿上衣服启动车子就往那个省份赶。到如今，这里有了几千种蔬菜水果的老种子了，种子一次次地在时光里涅槃重生，亦如很多重要的东西，会在记忆里不断重复。这么多年来，老于一次次见证种子开花结果到采摘，检阅着一年又一年的四季。

站在农场的一个亭子里放眼望去，看得到不远处火车呼啸着过去，我想如今再也找不到世外桃源了，如果有，也会被这个慢慢热闹起来的世界打破。农场周围都已是沥青路，附近居民都建起了小洋楼，天空纵横着大小不同的电线。老于闲下来的时候，有时会仰望天空，眼神里流露出来的依旧是执着，他和这片土地，早已在泥沙俱下的岁月中被脱离出来，形成了一个非常独特而具体的存在。

农场里老种子博物馆正在建设，老于这么多年收集和整理的老种子标本，将在这个博物馆展出，他要向他的下一代讲述老种子的传承，讲述每个不同蔬菜水果种子背后的故事。

老于一直记得儿时饭菜的味道，这份味道深刻地烙印在了他的经历中，他倾注一生心血，就是为了还原记忆里的味道，以及那个属于他自己的出生地——一个叫故乡的所在，他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回到这个地方，这个地方是他真正的精神原乡，没有被岁月淘洗、侵蚀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