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坊镇富溪村茶叶基地内，村民正在采摘嫩绿的明前茶。记者彭红霞

李东晓

从浏阳城区，沿杭长高速一路向东，约莫个把小时，便到了张坊镇富溪村。行驶在湘赣边界的村道上，随着道路向大山深处蜿蜒，只见树繁林翠，水潺鸟鸣，云山浮动，屋舍俨然，犹如一幅山水画。不一会儿，眼前曲径通幽，豁然开朗，一种陶渊明笔下世外桃源的感觉扑面而来。

村子在大围山东麓，与江西省万载县仙源镇仅一岭之隔，是典型的省际边界小村。这里群山环抱，简直就是天然氧吧、绿色银行。由于远离城市，整个村子像是一位待字闺中的腼腆少女。

富溪村因富溪河而得名。千百年来奔流向前的富溪河，发源于湘赣两省交界处的一座深山，主河道长14.8公里，自东向西贯穿全村，沿线山涧、林中流泉源源不断汇入河中，成为当地村民生产生活的洁净水源。

说起富溪的由来，当地人还有另一种说法——富溪原来不叫富溪，叫都佳山。当年大山深处林木茂盛，村民们砍伐木材并将其放排到下游的江口，以此养家糊口。可以说，沿溪而居的人们，祖祖辈辈享受着溪水的滋润和呵护。忙碌之余，人们过着“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的逍遥日子。于是心怀感恩的先民们遂将当地改名为富溪。

富溪，富兮！倒也应和了当地人对美好生活的憧憬。

富溪出贡茶，如今还有多少人记得呢？这里云雾渺渺，平均海拨300米，年平均气温16℃左右。而茶园春雨、玉屏拥翠、板桥夜月、铜峰雪霁、宝坞斜阳、石涧回澜、桑圃朝烟、鹿池芳草等“富溪八景”，更是让这里充满了诗情画意。

独特的地理位置加上纯天然无污染的环境，使这里种植出来的生态绿茶氨基酸含量高，口感醇厚、茶香味浓。

听当地人说，富溪第一大姓李氏家族是从江西高安迁徙过来的，到富溪后七代单传，从第八、九代“绍”“兴”字辈开始繁衍生息，光宗耀祖，时建李氏家祠。而说起贡茶，就不得不提当地李氏第九代传人李必兴。这位李氏先祖可是被当时的皇帝赐过“孝廉先生”名号，如今李氏家祠墙壁上还有匾为证。

据传，当年李必兴在京城任职，具体职务不详，大抵是文官一类。他和晚清中兴四臣之一的曾国藩既是湖南同乡也是好友，富溪李氏族谱由曾国藩作序，就是两人友情最好的例证。两个操着湘音的老乡有着相似的爱好：嗜辣，喜品茶，爱好下棋。

有一次回浏阳老家，李必兴把富溪产的茶顺带捎到京城，一边下棋一边沏一壶家乡的茶待客。不曾想，对于家乡湖南种出来的茶，曾国藩大加赞赏，遂推荐给皇帝品尝。只见“铫煎黄蕊色，碗转麹尘花”，皇帝轻啜两口，一股清爽滋味直抵心间，顿觉回味甘甜，香气绵长，凝神闭目片刻后便不住地点头称赞“好茶，上等好茶”。

能得到当时皇帝和曾国藩的“双重”认可，李必兴自是喜不自胜。于是，富溪每年的第一茬最好最鲜嫩的茶叶——明前茶都会用来进贡。一时间，湘东大山里“富溪出贡茶”的美誉不胫而走。当时可采收的茶叶其实并不多，种植远未上规模，只在祠堂附近的几个山窝窝里有一些，在当地的百尺岭古道上，还依稀能看到当时乡民采摘进贡的盛况。“好一点的茶叶都用来上贡了”，说起富溪茶曾经的辉煌，如今的李氏家族族长李荣湖仍然掩饰不住自豪。

中国是茶叶的故乡，有着悠久的种茶历史。《神农本草经》记载，神农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荼而解。这个“荼”就是当时茶的古字。

茶最早的功用就是药用。明代高濂的养生经典《遵生八笺》中写道：“人饮真茶，能止渴消食，除痰少睡，利水道，明目益思，除烦去腻。人固不可一日无茶。”到了清代，茶与人们的日常生活紧密结合起来，茶馆逐步兴起，成为适合各个社会阶层所需的活动场所。后来，普通人家也常以茶水招待客人。在浏阳，招待客人还说“请吃茶”——不光品茶汤，还真的是连茶叶也咀嚼吞下。

如今的富溪，把茶做成了绿色产业。早在几年前，一心想改变家乡面貌的村“两委”一班人，通过综合考量，决定利用当地独特的气候大力发展茶叶产业。几年间，全村已规模种植茶树上千亩，走在溪边的村道上，绿油油的茶园一眼望不到头，山区绿色银行的含金量更足了。72岁的村民李菊连说，茶园离她家只有几步之遥。去年，她在茶园采了一个多月的茶，赚到了近七千元的工资，还有更多的当地人参与到采茶、施肥、除草中来。茶农们说着当地方言，抑扬顿挫，韵味十足，乍一听，跟唱歌一般。出门几脚路就能就业，靠双手赚钱，人们脸上的笑容真诚而满足。

明代诗人魏时敏在《残年书事》曾写道：待到春风二三月，石垆敲火试新茶。这不，二三月来了，富溪新茶也来了。

王莹是一名从富溪村大山深处走出来的茶艺师，早些年在广州和长沙打拼。如今，她在浏阳城区开了一家茶馆。在那里，能喝到正宗的富溪茶。

那天，天正飘着蒙蒙细雨，空气中氤氲着春的气息。取茶、洗茶、泡茶，纤纤玉手，盈盈浅笑，王莹的动作专业中透着优雅。

“是不是每一个茶人，都有一个柔软的江南梦？”王莹听后不禁莞尔。随即，只见她熟练地取出三钱富溪绿茶，茶叶如蜷，条索分明。在开水的冲泡下，一片片茶叶，在澄澈的杯中翻滚、沉淀。一泡时茶色浓郁，茶香袅袅；两泡时，叶片浮沉，唇齿生香；三泡时，茶色更加通透，叶片彻底舒展，叶脉一目了然，娉婷袅娜。

茶禅一味。一个阳光慵懒的周末，有幸再品富溪云雾茶，是在富溪河畔，青石板，灰瓦墙，耳边是飞鸟和河水的声音，那是一份难得的幽静恬然。杯中之物若绿色的绸缎翩然而舞，略带着几分肆意的张狂，继而归于平静。我忍不住抿上一口——叶细，芽嫩。微苦，余香。沁人心，暖肠胃……一盏茶后，再看庭前花开花落，赏天上云卷云舒，伴着舒缓的音乐，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始理解“无由持一碗，寄与爱茶人”的真谛了。

“生拍芳丛鹰觜芽，老郎封寄谪仙家。今宵更有湘江月，照出菲菲满碗花。”诗人刘禹锡嗜茶如命，他收到朋友寄予的茶叶后，随即于夜间煎饮，因月色明亮，照在茶碗里，茶汤的色泽更是诱人。山风清稀，露香犹在，茶如人生，人生如茶，在芬芳和风雅之间，诗人看似咏茶，实则是在历尽人生磨难后，对友情、对生活的无比珍视。与其说，我们是在寻找一盏上等的好茶，不如说，我们都在觅一处心灵的港湾和皈依之地，让平淡如水的日子，在馥郁的茶香中变得清闲雅致！

绿海香风处，遥遥一岭茶。茶之为物，产自崇高的山，吸收天地灵气，须配上上好的流泉。或者说，茶是水最美的风景，水是茶久等的归人。作为浏阳河源头，富溪好山出好水，好水养茶，好水更养人。这个养在深闺的村子踏着乡村振兴的步伐，大力发展茶叶产业，强了经济，富了口袋，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仿佛是来赴一场千年的邀约。我们分明看到，在春风吹拂之下，那条蜿蜒的山路正向外不断延伸、拓展，山乡正迸发出新的生机与活力。

富溪，富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