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浏阳河文学丨对孩子的未来要有信心
2024-10-11 11:05:36 字号:

读石人

郑教授很不开心。他看了小孙子同班某同学在开学典礼上作为全校学生代表的发言视频,说是小小年纪满嘴大话套话空话,“学校老师哪能这么教学生?怎么得了啊,小小少年的脑壳如何禁得住这样使劲搓洗呢?”末了,这位研究了大半辈子教育学的博导直截了当借鲁迅当年“救救孩子”的急切呼号来表达自己满心的深深忧虑。

郑教授是我搬到现住址后在小区里认识的新朋友,感觉“三观”大体一致,算是说得话来。晚饭后碰着面了便一起散散步。

看着他一脸蹙额颦眉的恼怒样子,我就开起了他的玩笑:“教授莫不是因为你这么优秀的乖孙子没被选为发言的学生代表而不高兴?”

教授噗嗤一声,笑答:“至于吗?我是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担忧学校所有孩子们的未来啊。”

确实。现在的学校教育,似乎有太多与真正意义上的教育宗旨脱节甚至相悖的做法。比如整齐划一不顾实际的形式主义做派,又比如过于高大上而又十分生硬的思政工作,还比如官本位、权本位、钱本位等颓废世俗观念有形无形的强力渗透与充分体现,再比如不通人性不接地气不合常识的教材滥编乱改……于是,现时教育广遭诟病,改革呼声日益高涨。郑教授的忧心忡忡或许正出于此?

只是我觉得教育的问题不能一股脑地归咎于学校和老师。大家都生活在同一个特定的环境和时代。

学校既无奈,老师也无奈,家长自然无奈,学生尤其无奈。无奈就得面对,面对就难免会生气。郑教授生气我是能理解的。我只是说问题的根源似乎不在学校里面,不在老师身上。

我劝郑教授,别太悲观: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教育是无所不在的全方位,是永远没有终极的进行时,你看到的那一时一地一点点学校教育或家庭教育固然重要,但在一个人的人生旅途中,这些教育成为营养也好,成为包袱也罢,都不足以成为他能否稳稳站立大步向前充分展开自身命运的决定性因素。

要相信孩子的未来?教授问我。我说,那当然啊。教授是大学里的教育学专家,我是标准外行,我谈教育的全部资本就是曾经教过十二年高中。边走边聊,在教授面前我只简单举了这样几个例子。

日本近代学者里,福泽谕吉的书我翻得稍稍多一点。为了对其著作能有稍深一些的了解,还特意较为认真地读了他的《自传》。福泽谕吉回顾自己成长历程时,有关其家庭教育的叙述曾经让我感到惊奇。

福泽谕吉的父亲是个汉学家,对子女的教育完全采用儒教主张。父亲见福泽谕吉哥哥姐姐在学校里学的是“二二得四、二三得六”的“九九歌”,马上就把孩子们叫了回来:“尽教这些无聊的东西,教小孩子学算账,实在荒唐!”

福泽谕吉小时候贪玩不读书。“十有五而志于学”,全都是读四书五经,光是《左传》就读了十一遍,很快就成了当地一名小有影响的汉学家。福泽谕吉直到二十一岁离开中津来到长崎,才开始接触字母学习“洋文”,才试着读从英、美、荷兰等西方国家引进的横着排印的书。再后来多次到美国留学,到欧洲各国访问。

一心只读圣贤书、视金钱如粪土的汉学家父亲,连孩子学九九乘法表都极力阻止反对,谁能想到他的儿子福泽谕吉竟然成了日本近代史上最杰出的启蒙思想家,对西方启蒙思想在日本的传播和日本资本主义的发展起过巨大的推动作用,被誉为“日本现代化道路的祖师爷”呢?福泽谕吉的父亲过世得很早,也不晓得九泉之下的老人家知道自己儿子后来这么“不争气”,是该高兴莫名还是无限悲伤。

其实,违背人性、常识的反智教育就像无根的浮萍,不太可能植入人的心灵,即使装进去了,只要人的内心与外力一旦发生化合作用,终究会被慢慢清理干净。因此,我说我们大可不必把一时一地一点点的学校教育、家庭教育以至各式各样教育看得太重看得太过神奇。无论从正面看,从反面看,都是这个理。对于施教的一方不要过于乐观,对于受教的一方也无需太过悲观。风物长宜放眼量。风物尚且如此,何况是作为万物之灵的人呢,更何况是还在成长中的小小人儿呢?

忽然觉得郑教授刚才既提到了鲁迅的“救救孩子”,我也就不妨再说说民国时期第一神童的故事。

山东济南城里一父亲以传统国学的严苛训练与精心有效的市场包装双管齐下,于是,神童江希张声誉鹊起,名满天下。一二岁而识之无,三四岁能弄翰墨,五六岁能注释经书,少年儿童的国学著作还被翻译到国外,旁及四体书法、医卜末技,亦不学而精至。道、佛、回各教经典皆能解注其奥。这是神童江希张在其轰动一时的著作《三千大千世界图说》“自序”里介绍的内容。

鲁迅先生向来对神童的“非凡”表现大不以为然,尤其是神童江希张这部被热炒的《三千大千世界图说》更让他反感之至,斥之为“装神弄鬼”,“拿了儒、道士、和尚、耶教的糟粕,乱作一团,又密密麻麻地插入鬼话”。鲁迅说这书里面其余怪话还多,但“讲天堂的远不及六朝方士的《十洲记》,讲地狱的也不过钞袭《玉历钞传》。这神童算是糟了!”(见鲁迅《热风集》随感录三十三)

鲁迅对神童神作的批评无疑是鞭辟入里让人心悦诚服,但先生掐指给神童算的人生八字却算走了火。

要不是革命推翻了清朝,江希张就成为溥仪伴读了。康有为见到江希张这娃娃,十分欢喜,称江是“民国第一神童”,重其才,破例收为弟子,亲授所学,让神童接触西方理论,学会独立思考,打开了一扇心灵的窗户。再后来,江希张到山东管理最严的泰安萃英中学读中学,中学毕业以第一名成绩考取北京汇文大学,1927年20岁的江希张远赴法国到巴黎大学学化学。大学毕业后随岳父到澳洲搞过实体,二战时在南洋办报纸。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作为国家急需的科学家全身心投入科研,成为我国化工和轻工业领域备受尊重首屈一指的领军人物。江希张晚年说过自己少年时候很多著作包括鲁迅批评的《三千大千世界》都是跟别人合作甚至是别人假托其名弄出来的。2004年逝世,享年97岁。

神仙都难断生死,伟大如鲁迅也没能够把江希张的前程说准呢。我们纵使有太多面对教育种种弊端的无奈,又何妨对孩子们的未来乐观一些呢?

边走边聊,不知不觉我们又回到了小区门口。俩人谈得很投缘,郑教授显出了很开心的神情。握手道别时,他竟然开起了玩笑:你来我们学院开讲座怎么样?我说:我哪敢啊,我怕你的学生举报我口无遮拦呢。郑教授故作不知:举报啥?我笑着回答:

比如,我刚才提到福泽谕吉,就忘记了先要批判这家伙忤逆不孝欺师背祖,读四书五经出身,开了眼界看了世界后竟然说了我中华传统文化的诸多不是,还把西方那套东西引进日本,日本强大起来了,他还主张与中国交往时,完全可按照西洋人对待中国的方法来处理,很反动很不友善。

郑教授脸上恍惚又跑回来一丝担忧。望着郑教授离去的背影,我不禁也陷入沉思。

鲁迅当年大呼“救救孩子”,应该是呼唤救救当年孩子所处的时代、社会?先生说他一向是相信进化论的,总以为将来必胜于过去,青年必胜于老人。在先生锐利智慧的眼睛里,那个满是问题的时代和社会,都得靠未来的青年人来挽救呢。想到这里,我觉得我对郑教授说的“要对孩子的未来有信心”似乎没有说错。


来源:浏阳日报

编辑:戴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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