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滔

芳说周洛峡谷里的野桂花开了，我们一行便速速租车前往，欲于秋色中探秋香。

车刚入社港集镇，便看到桥边翘首等待的芳，背着一个包，手里连提带捧地拿着一些水果、点心。待上车，她一边大声与车上的人打招呼，一边把吃食往各人手里塞，车身随着她虎虎势势的走动震颤起来。不知道谁说了一句什么，仿佛按动她身上某个开关，她呱呱笑起来，声浪能掀开车顶。“吃橘子！”她一边往我手里递橘子，一边说，“到了我的地盘了，我给大家当向导！”

天空中飘的不知道是雾还是小雨，只觉得到处湿漉漉的。细细的雨雾，给峡谷里的茂林修竹、山石流水都加上了绿光滤镜，添了几分俏意。踩着苔痕拾阶而上，不多会就到了情人湖边。一池绿水之上有一艘摇船等着我们。待众人坐好，艄公便娴熟地一点长篙，船身轻轻荡开，往峡谷深处去。

湖水绿意盎然，深不可测；两岸林木葱茏，竹影婆娑。不知道这化不开的绿是从湖里汲取上来，还是岸上层层叠叠的绿流入了水中。我们静静地坐着，不作言语，任由山风裹挟着清凌凌的绿拂过身躯，把我们变为了画里的人。

下得船来，继续攀登。芳兴奋地告诉我：“再拐个弯，前面有棵树，咬住了一块石头！”真的，那是一棵七八米高的杜英树，在离树根不远处，一块硕大的青石被大树“张口咬住”，悬空而起，似乎下一秒就要被咽入树腹中。见众人啧啧称奇，芳得意地说她发现“树抱石”的时候，树还没有碗口粗呢，现如今树干已经粗如儿童的腰身，这块石头就被咬得更紧了。

一直往山里走，初时隐约可闻的桂花香气越来越浓郁，突然有人指着前方说：“桂花树！”“对面全是！”芳熟稔地指给我们看，“这片山谷里都是野桂花树，有一千多棵。”我们站在高大的桂花树下，顺着芳指的方向往对面山上望去，果然看到溪涧边，山腰处，山顶上，站满了树冠蓊郁的野桂花树。密密匝匝的米色小花藏在枝叶间，悄悄地吐纳芬芳。

我们被这馥郁的气息簇拥着往前走，前面就是吊桥了。芳像个孩子一样冲上桥去，桥随着她的踏入慌里慌张地摇起来。她没有丝毫不适，滑稽地调整着身形，快步走到桥中间的桂花树旁。是的，有这么一棵桂花树，在溪露浸润的石缝里发了芽。为了得到更多的光照，她铆足了劲往上生长，把根往更深的地方扎下去，硬生生挣出了一方天地，长成现在峭拔的模样——满树繁花如碎金缀枝，那是她的铠甲，亦是她的荣光。她高过吊桥些许，大方地把繁茂的枝丫往这边探过来。

芳凑近一簇桂花，深吸一口，又忙不迭拿出手机，不断调整角度拍照。有一瞬间，我觉得千万朵小花似乎齐齐睁开了眼睛，打量着这个山谷的孩子，跟她们一样，吹着山风，沐着山雾，喝着溪水长大的孩子。

我拿出相机，定格此时，芳笑意盈盈地看着我，我说：“你真美！”芳撇撇嘴，说自己这辈子就没有“美”过，她拍拍凸起的肚子：“你看，近来花炮厂减产，活少了，去年掉的肉都长回来了！去年可忙了，每天在车间手不能停工作上十个小时，看手机的时间都没有……工资也高，一个季度瘦了八九斤……”说着搓了搓手，指着旁边的树叹道：“我这手，比树皮还糙！”

我把刚拍的相片递过去，只说：“美！”

我认识芳，最早是读她的文字，那些扎根在生活厚土里的散文，那些农村地头上生长出的小说。读得多了，一个坚韧又聪慧的女子的形象就清晰立体了起来。此时与我一路同行的芳，兴致盎然地给我们介绍一堆纠缠的野藤，不知道是怎样的机缘巧合，让这些百年老藤穿插拉扯打成一个硕大的死结；一株四茎并立的大树，四茎同根生出，一般粗壮，高耸入云；一挂飞瀑，一块奇石……我知道，她来过这儿无数次了，可是她还是会为那些忙忙碌碌列队而行的蚂蚁惊喜，会拿起手机拍下雨后奋力修补蜘蛛网的蜘蛛……她和她的文字一样，舒展中自有山野的韧劲，不拘一格，让人欢喜。

快晌午了，雾气渐渐散开。山谷静默，桂香氤氲，只有风吹过草木的声音，只有山涧流水淙淙，林间飞鸟啾鸣。我们也不说话，站在这片寂静里，成为一些秋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