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慢

妈妈家的老屋换了新瓦，明晃晃的椽子齐扎扎码在结实的檩条上，像质朴的汉子忽然着了件体面新衫，连带着整个屋子都变得客气起来。

这个屋顶有四十二年了，我小时候把下颚牙“种”在上面。堂屋顶部，有几块透明的玻璃瓦很受鸟雀喜欢，我时常能透过模糊的瓦片望见它们打闹的场景，叽叽喳喳不可开交，像一出皮影戏。冬天的时候，冰棱子从高高的屋檐垂下来，我踮着脚伸长手去够，当然够不着，只能仰头欣赏，不舍这水晶帘融化。

后来，邻居们都搬去了新房子，我家的屋顶也渐渐布满蛛网，头瓦开始碎裂掉落，屋檐前端变得如豁齿一般，参差不齐。

幸而，妈妈坚持住在老屋，坚持在老屋里做饭、起居，坚持时不时修缮，让我觉得这个家的心脏依然在这里。

休息日，我很爱去老屋待待。案牍之劳形在进屋的那一刻，烟消云散。我独坐在木椅上，只觉耳根清净，屋宇高阔，空气宜人。正好门外又有一场秋雨，湿漉漉的绿地，湿漉漉的鸡鸣，湿漉漉的惬意。

我就这样坐着，直到听见厨房里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是妈妈在碰茶杯，我立即响亮地喊：“姆妈”。妈妈也立刻接应我：“哎，你回来啦。”

接着是急促的、重重的脚步声。厨房离堂屋只有三五步远，我却觉得她走了有半分钟。这脚步，是踏着她惊喜的、期盼的心而来，径直走入我敞开的、平坦的心里。

妈妈开始给我煮早餐。通常是家里有什么面就煮什么面，不变的是我碗里永远卧着个土鸡蛋，还有青菜。土鸡蛋蛋黄很厚，咬下去像妈妈的手抚摸在额头，略感粗糙又很温柔。青菜是妈妈刚冒雨从地里扯来的，十分清新，夹杂在面条里，鲜活、滑嫩。我和妈妈一起坐在高高的、有些昏暗的堂屋里吃面。

成年后，我一直希望能有自己的院子，在乡村孤僻的一隅。这个院子不必豪华，有瓦做的屋檐，有夏乘凉风冬赏雪的长廊，有一簇秋菊，有几株会结果实的藤蔓，足矣。

如果还能有妈妈，那就简直理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