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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山几重
2025-11-07 09:26:38 字号:

秋山几重

晓寒

又一次去大围山,是第几次去,已经忘了。

我在山里长大,懂山的时令和性格,若外出旅行,要我挑一个最想去的地方,我还是会选一座山,在一壶老酒似的秋色里,去一座熟透了的山。

春天的山,我无数次向往过,涉足过。那些芽条,那些花花朵朵,那些刚刚变得柔软的翅膀和生涩的歌唱,从压抑过渡到萌动,有一种稚气未脱的羞涩。只是,已和我这个年龄格格不入,它适合懵懂,适合满脑子梦想无忧无虑的年轻。最好是早晨,最好是女孩,从高高的山冈逶迤而来,刚下过一场透雨,雨水洗去了山路上的浮尘,留下清爽的泥土和泥土上温润的石子。路边,花朵刚刚绽开,雾跟着柔和的风追逐着女孩的脚步,浸湿了她的辫子、眉头和脸庞。路边伸过来的小枝丫上的露水,打湿了她花格子的裙摆。她挎着的小竹篮里,装着带露水的小竹笋和青青的蕨菜。

夏天的山,对我一次次敞开过门扉,霸道的枝丫,喧哗的流水,张牙舞爪的藤蔓以及密不透风的蝉鸣,洋溢着火一样的热情。它适合曾经的我,适合奔跑、呐喊、歌唱、汗水,适合试图征服一切的脚步。

所以——我选择了秋天,很深的秋天去大围山。车沿着山路盘曲而上,马达的轰鸣随着山路而弯曲。雾时来时去,拐一个弯,来了,来的时候,窗外只剩下游移的灰色,不得不放慢车速一点点挪动。再拐一个弯,去了,去的时候,眼前一片空明,远山浮起清寒的轮廓。一趟上山的行程,有如穿过晦明不定的梦境。

在一条路边,我看到了一种叫构棘的果子,淡黄色,结满了带刺的藤。这种布满荔枝纹的果子,有人称它为野荔枝,因其生命力强,又唤作穿破石。很多人不识,我却很熟悉,我乡下老屋门前就有,略有不同的是那是红色的,不露声色的红。每年果熟的时候,我们都不会去动它,那是我家门口唯一一个把果实当作风景的植物。现在,我依然没有伸手去摘的想法,就让它长在藤上,温暖一条来自雾中的路,成为路人的欢喜。

鸡爪梨长在山脚,有些地方把这种果子叫拐枣。它们从阔叶下探出头来,像没事人一样,在等叶落,等霜来,霜来了,就熟了。熟了的鸡爪梨,会一串串掉下来,有人会捡一些回去,带回一棵树的甜蜜,一个季节的馈赠。

溪流边的野柿子,隔老远就看到一片金黄,逆着流水走,到一水潭边,便看得分明了。满树的黄,沉甸甸,一棵树有了重量,一座山似乎也跟着有了重量。同行的朋友准备越过水潭去摘,他想得简单了,不仅摘不到,即使能摘到,觉得也没必要摘了。最好任其留在枝丫上,等熟透了,在深夜里,啪的一声掉一个下来,山空了一分,再掉一个下来,又空了一分,一座山就是这样一点点放空的。我害怕拥挤,人间的拥挤和山野的拥挤,我愿意去人迹罕至的地方,去空荡荡的山里,看着落一枚叶子,又落一枚叶子,落一个果子,又落一个果子,留下明媚的空,像出现在古人诗画里的云树和高林。

在森林宾馆放下行李,继续上山。越往上雾越大,到了山顶,几十米外,一片迷蒙。有同行者叹息,雾太大了,什么也看不到。我倒偏爱这样的天气,辽阔苍茫都遮蔽在浓雾里,层峦叠嶂的山,无限缩小,小成了一个四方的停车场。在这群山之巅,我那渺如微尘的卑怯,随着弥漫的大雾而消失,就像站在自家四方的院落里,有一种笃定的归属,从虚幻里获得真实,感觉到肉身和灵魂的存在。

从停车场的右侧,沿着一条木栈道去看一口井,井圆形,三根柱子支着的瓦顶,显出几分古意,柱子和横梁上缀着的红缎带,连同那些寄寓的美好愿想,在日复一日的风雨中褪去了鲜亮的色彩,又让一口井多了几分庄严。走近,有人打了一小桶水上来,我伸手掬了一捧,清澈里,有冬天的凛冽,果然应了一句俗话:高山有好水。我站在井边,周围是走向黄昏的安静,没有鸟鸣,没有虫唱,只有风,不是那种豪雨似的长风,悄无声息地流来流去。牵牵连连的雾,落在井上的瓦顶上,落在树梢上,落在我的头上,静得能滴出水来。

这是一口源头的井,浏阳河的源头。一滴滴一丝丝水从泥土里渗出,越过草甸,汇成涓涓一脉,汇成山溪,江河,奔向湖海。山水相连,并非想象中的那么宏大,有时特别具体,具体得伸手就能触摸到。

夜晚,在宾馆楼下散步,天飘着星星点点的雨,雨点儿穿过薄雾,再穿过灯光,变成了灰色,纷乱地往下坠。散步后回到房间,楼下的灯还亮着,躺在床上,窗前是高大的树木,树木之外是可以望得到的山,再过去是更远的山,今夜,就睡在这莽莽苍苍的山的包围中了。

夜深了,雨大起来,落在树枝上,沙沙地响,这声音,不高不低,不疾不徐,适合在这样的夜里倾听。我在雨声中想,外面的山层层叠叠,到底有多少重?恐怕没有人知道。夜又在雨声中深了几分,不想去想了,困意上来,我要睡了。


来源:浏阳日报

编辑:戴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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